宋正勋叹了口气，继续道：“那会儿的我虽年少，但也知晓不少的道理。我知道无论如何今日之事是无法就此善了了。父王向来偏心太子，加上诸多朝臣在此，即便他发觉此事有些蹊跷，但当着诸臣的面，自然是要维护太子尊严的。一国储君在父王心中的地位，自然是我这种生母不受宠的庶子，永远都无法比拟的。”
“陛下，不必如此介怀。此一时，彼一时，以陛下今时今日的地位，这些也算是苦尽甘来了。所以说，有些事情当时虽不堪，却未必完全是定数，人只要朝前看，总会有出路的。”锦钰见宋正勋述说之时，脸上隐有淡淡的忧伤，显然已是在极力的克制，忙劝慰道。
宋正勋嘴角上牵，似是想扯出丝丝的笑意，让她不要担心，但脸颊的肌肉似是凝固了般，很是牵强。他低垂了头，手中不断摩挲着酒杯的外沿，声音低沉而缓慢的继续道：“这些其实于我来说，都还好，不过是不再指望着父兄罢了。自我出生起，见父王的次数屈指可数，我也习惯了。可是让我想不到的是，太子回宫后，不知同皇后说了些什么，父王竟下旨，说我母亲教养不严，以至于我在外放肆，有失皇家的体面，将她移到茯苓院居住。”
宋正勋说到此处，嘴角微微颤动，丝丝都是苦笑，继续道：“茯苓院啊，那里虽不是冷宫，但也基本上与冷宫无异了。当年父王将她最宠爱的德妃关到茯苓院内，从此便再未过问过，德妃没过三年，便郁郁而终。母亲的家世本就低微，父亲不过是个州丞，早些年因得罪了权臣被下狱，伤病而亡。母亲多年来，在宫中，本就小心翼翼，度日如年，却因着我的不是，更是雪上加霜。”
“宫中之人，本就对我不好，又因我母亲的性子软弱，这些年，不知遭了多少的白眼和欺负。原本他们还顾忌着，我无论如何是位皇子，天家便是对母亲再无情意，也会因她生下皇子而不会太过为难。这一下可好，那些个拜高踩低的奴才们，更加的放肆起来。”宋正勋说到此处，笑了笑，望着锦钰，继续道：“所以锦钰，现在你知晓我为什么能够将制作如此粗糙的农家饭也吃得香甜了吧？”
锦钰到此时，方才恍然大悟，原来他兜了那么大的圈子，带她来到这里，便是为了刚刚在农庄时，她的那一句疑问。她曾无意中，问了他一句，为何能吃下如此制作粗糙的农家菜。
“那些农家菜于我而言，真的算不上什么，那些年在宫里，我和我母亲受过苦，又岂止是这些。”宋正勋叹气道。
锦钰看他如此的模样，竟然有些不知所措，这样名震华夏九州的一方霸主，他的身后竟经历太多，常人无法忍受的艰难。他虽没有说得再详细一些，但她亦能想象的到，宫中尔虞我诈，机关算尽的凶险。若是无所凭仗的话，那便是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罢了。
宋正勋说完这些，将酒壶中的酒尽数倒在两人面前的酒杯之中，举杯相邀，一饮而尽，借着酒浓烈的味道，将情绪和悲伤都饮尽在酒杯空置之时。锦钰知道浅浅的几句安慰，太过潦草，只能陪着她，默然的饮尽杯中的酒，回以他淡淡而温暖的微笑。
锦钰将杯中的酒重新斟满，面颊微红，有些微醺，迷迷糊糊的道：“宋正勋，你知道吗？现在影阁的诸人说起来，都只道我是锦嘉欣的女儿，可其实，我某些方面，还没有你幸福，你和你的母亲历经艰辛，但至少还是在一起的，现在你为南琪之主，她贵为太后，结局至少是周全的，而我呢？我甚至连我母亲的样子，在记忆里，都模糊了。”
“听说拙政楼里说书的百晓生先生，无所不知，难道锦钰你未曾向他去打听下，你母亲的事情？”宋正勋下意识的问道。
锦钰面颊红扑扑的，隐约耳中听到了宋正勋提起“百晓生”三个字，恍然间，低声道：“对，百晓生，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房中烛火闪烁，应照着两人如玉般的容颜，有那么一刻，时间凝固在那里，成为定格。多年以后，锦钰回忆起那一夜，都在恍惚之中，那样温润的一个男子，也终将慢慢的消失在岁月和历史的长河之中。
清晨锦钰伸着懒腰，缓缓醒来。恍然间，她感受到一束阳光照射进来，她身上盖着柔软的锦被，触手是极为顺滑的丝绸质感。锦钰蓦然清醒，只觉得周遭暖洋洋的，方才反应过来，自己昨晚喝了些酒，竟是在浩然楼上睡着了。
阳光此刻射进来，有些刺眼，她揉了揉眼睛，仔细望去，发现昨天晚上，案几上剩下饭菜和酒杯，已被人收拾干净。她身上穿着的，还是昨晚的罗衫，她起身，走到窗口，向外望去，嘉陵江在此时看来，虽没了夕阳西下时的惊艳之美，但浩浩的江水流淌，环绕着建康城，也让人心中豁然开朗。
身后传来轻且细碎的脚步之声，锦钰回首，见是昨日伺候他们饭食的红姚姑娘，锦钰朝她微微一笑，算是打过了招呼。红姚规规矩矩的俯身朝锦钰恭敬行了一礼，才启口道：“姑娘，醒了，昨夜睡得可好？”
锦钰因昨日太过劳累，又喝了点酒，睡在这里，本是有些失态的，但见红姚随意的一问，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早上请安问候，那丝仅有的尴尬，也尽数散去，只淡淡的道：“还不错，只是麻烦你又要一番收拾了。”
红姚有些受宠若惊的忙躬身道：“姑娘切莫如此说，陛下吩咐了，他不在的时候，让奴婢好好伺候姑娘，姑娘您此刻便是红姚的主子，可真心谈不上麻烦不麻烦的。”
锦钰见红姚竟是如此的诚惶诚恐，看来宋正勋是交待了她什么，这会儿没见到他，便启口问道：“你家公子呢？”
红姚听闻锦钰的称呼，微微一愣，但旋即不露声色的答道：“陛下，不忍吵醒姑娘，已经连夜回宫了，听来传话的小太监的意思，似是有事情要去处理。不过陛下临走的时候，留下话来，说这浩然楼是极其能让人心情舒畅的地方，姑娘若是喜欢此处，多住上几日也是无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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