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池上人的事迹这几年在豊县都广为流传，阿恣在这边生活六七年当然也有所耳闻。他看四叔神情，不似作伪，神情不由得沉下去。
阿恣斜眸偷瞧了四叔几眼，慢慢道：“我不……我没做错事，我躲什么好躲……”
四叔劈头盖脸又是一巴掌，道：“四叔的话也不听了？”说着，他就起身去收包裹。
阿恣从床爬了起来，跟了两步，四叔还没回头就似乎已知道他什么德行，抄起手边的外袍丢给他。
“冷不到你是不是？真以为自己修成了神仙？外袍不肯穿就到处蹿？”
手中的棉袍子似乎是烫手，阿恣没往身上穿，反而呲牙咧嘴笑起来，“不睡都死不掉，少穿一件衣裳还能冷死我不成。”
四叔已经三五做下将包裹收了好，又将他柜头的门拉开，将里边的金丝红锦袋拿出来，一股脑全放阿恣手里。
“不许胡闹，你是打小记事的，这事不用我给你说明白，你自己要懂轻重。”
四叔言辞恳切，让阿恣吊儿郎当的神态骤然崩解，他忽然讷讷道：“我是打小记事的，打小……我也还记得那年家里引了豺狼，他们被闯入院子，将我阿爷团团围住，他们拱着狼王叫他咬死我阿爷。看似和善的鬣狗想从豺狼嘴里抢食，只敢将最小的我偷了出来。我靠着混进死人堆里，藏了好久，才活下来……我、真就是个年幼失怙的普通人。我也铭记……”
“是，你只是普通人。四叔知道，四叔看你长大，自然什么都知道。我带着你十六年来，换了三次居住地，不消说，你也知该知的我都知。”他看向阿恣。“可世人多看表面。所以不要跟这些争不过的争。走吧。”
阿恣眼神暗了暗。缓缓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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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中，众人口口相传的清池上人踏着微风晨光自西而来，踏入了豊县。他别着长刀，微风吹起他的虬髯。
与此同时，三个衣衫褴褛、形容落魄的男人打南边原野来，见到枯败的大槐树，才吐出一口郁结之气。
其中一人道：“平安叔，我们是到了豊县了吧？”
稍瘦削些的长者点头，沙哑着声音道：“是，过了这片小槐林，就算进了豊县。等阴气没那么重，影响不到衔珠青铜鱼灯的灯火，我们就先给朝城主家报个信。”
原来这三人均是韦家人，修了十几年，韦平安才勉勉强强修成了个不入流的筑灵术士。他带着他两个更不入流的半吊子筑灵侄儿，以往说出去都是震慑一方了。
谁知几年横行，一朝失蹄，果然是夜路走多了，就真撞到鬼了。
回想起那鬼影横行的大荒原，三人皆是虎躯一抖……
稍作歇息，三人又奔入豊县去。
跨过一片鬼气阴森的槐树林，便急忙拿出备好的信纸，小心翼翼点燃鱼灯，将信纸烧去。
远在朝城一盏衔珠青铜鱼灯灯火忽然摇曳，便显露出几排字，韦护忙叫人去寻韦三娘。
只见：
于荒原遇邪魔纠缠，鬼影冲撞了，府中侍卫多受魇，神志不清多自残，均遣返。我等已至豊县，不日归。
韦三娘怒极，“先是韦家家仆护送辎重的队伍为邪魔所扰，再是韦家术士被调走，羡致平一家独大。邪魔到了朝城，其他的不做，偏去杀了被架空军权的代政督尉。如今我儿又在他眼皮底下被掳走！这一桩桩一件件，他羡致平是当我瞎？我倒要看看，这真是邪魔作祟还是羡致平入了魔！”
韦护心疼地道：“三娘子别气坏了身子。”往前递上热茶，又低声说：“羡先生神通广大，府里少不得他的耳目。”
“哼。”
三娘抬手，甲片划破尾指。
一点金色火光从她指尖伤口处迸然而出，四下照去，阴暗角落处无数白纸倏然化作黑灰。
羡致平混迹在早起的百姓之中，一身儒生装扮，很是打眼。
他忽然咬牙闭目半晌，身躯抖了抖，缓缓睁眼。
轻声自言自语：“不是修为都废了么？还有这种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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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晏玖睁开眼时，光线经由窗纱、床帘钻来，落在她脸上。她撑起身子。
在外间的元芃闻声而动，嚷嚷道：“醒了就快起来，你怎么那么能睡。”
他一早备好热水在房里，也不等应声，现下就端着热水盆子冲进来，水盆晃了下才撒了点出来，他就哇哇乱叫。
秦晏玖被闹得按了按额头，若不是此刻她身上依然感受不到之前那样磅礴的力量，她都几乎要以为昨夜的那片刻清醒是午夜梦回了。
她正想着昨夜是怎么醒的，又是何时睡着的。
元芃已经拉开床帘，他攀着杆踮起脚，也没能把帘子挂上，于是愤愤甩开，朝着她道：“起来，快。”
秦晏玖依言起身，在指挥下完成了洗漱、穿衣，然后被按在梳妆台前。她在镜里看着元芃拿着梳子、丝带、发簪，手指一阵翻飞，俨然是将她当作玩偶一般。
她一定是猪油蒙了心，自以为那时候她是绑他走，竟然会得意洋洋。
元芃编发编至一半，突然“啧啧”起来，扭着头看了两圈，不甚满意的模样。
他歪着头，状似想了想，伸手上来，却见她突然往前倾去，让他抓了个空。
他幼嫩的脸上一双眉头蹙起，问：“你做什么？”
“我……”
“你昨夜没睡好？”不等她答，元芃打断了她。一边灵活地拆开方才编好的发式，一边慢慢道：“你先坐好，不要犯困。也是，豊县风水不好，地脉中杂气冲撞，虽说聚财但终究伤身。”
秦晏玖垂下眼皮，不再答话。他说话的语气也与昨日截然不同……她心慌。
他的小手插入她发间，几番梳拉——上半长发被分成两边，分别下垂编辫而后向上折起，缚以绢带，饰以绢花。下半长发则伴着彩绳编作燕尾。
一时之间，她不知他要做什么。只是每每感受到触碰扯动，她莫名更心慌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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