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用过晚膳后，秦晏玖便撑着脸庞，看元芃倒腾。他今日软磨硬泡着秦晏玖在他身后付账，回来时带了许多小包裹，秦晏玖不帮他提他也不见得有怨怼，自己小小个儿的也屁颠屁颠扛着回来。
现下闲暇，他就抓着那些个小玩意在桌面上摆弄。
驿站为避嫌，是有女工的。
此时负责拾掇的女工刚挑来热水，在隔间置下。
元芃看秦晏玖悠闲得自在，一直盯着他，便催她去洗漱，别耽得水凉了。
秦晏玖被女工引领着莫名其妙进了隔间，直到整个泡进桶里，还有些疑惑。
女工捧来皂豆，拿着布巾就要上手帮她搓。
秦晏玖迷惑问：“这是做甚？”这算什么必须的仪式？白菀没与她说啊？
女工以为她在嫌弃，解释道：
“娘子可别看就这么点雪水，是好几口三五天的用水呢。我们这地，冬日里取水不易，要不是娘子这边有需，其他房里是不特地送的。”
秦晏玖知道，她可没特地去要。“可是外边的小子特地去叫的？”
女工笑道：“是，有小厮这样跟前跟后贴心照顾着，娘子果真诸事不必理会。”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一处岁月静好，一处杀气沉沉。
几个黢黢黑影翻过高墙，潜入一处仓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四下开始短兵相接，偶尔一阵叫喊声过后，营地归于宁静。
几个卫兵模样的正是营兵，他们拖着黑衣人进了营帐，暗暗地啐了一声。所谓能人异士，一个个竟然不过如此，就这还敢探林家商营。
营帐掀开，是一阵哭天抢地的叫喊声，门帘放下，帐内声音全不可闻，一切又归于宁静。
被探了还有生息的一个个被扒下衣物绑上邢架，带着荆棘的藤编直直抽过去，一时间哀嚎声接连响起。
静好的夜没持续很久。
秦晏玖看了看空无一物的手心，她醒了，从难得的深眠中。
万物有灵，则万物有形。此刻她看着自己身上一层薄薄金光龟裂破碎，逐渐脱落，汇成一道气流不知涌向哪里，随之而去的是囤积在她体内的灵气，像是被抽掉木桶板的水，四散流去。
房里四下无光，可她灵感深处却仿佛绘了方圆一里的魂火。此时房里外间的小榻上蜷缩着小小的人，但她听见那里并没有点起一盏魂火。
她疑心骤起。
真有意思，她原本以为她是融合了部分魂魄得来的力量，却忽略她感到力量丰沛的那一刹那也是他出现在她身边的一刹。
此刻，他主动离开了，把属于他的力量带走了。
戾气在黑夜里孕育着，逐渐趋于圆满，直至破体而出。
营兵开始轮换，几个换下岗的结伴回去歇息，抽了一夜俘虏的手可是累得慌。
“你说他们在想什么？”
“我们林家在豊县低调久了，都生出贼心豹子胆了呗。”
“我方才好像真抽到王家的少爷郎了，嘻，细皮嫩肉的，不禁打。”
“睡了睡了，明儿要是真是王家来讨人，再听当家的说罢。”
刚回到营帐里，营兵一个个争先躺下，沾床就沉沉睡去。待打鼾声接连响起后，空气中一点点凝结起一片赤金火光，一只通体纯黑、如彘有角、只两掌大小的小兽缓缓浮现。【1】这小兽着地便迈着小腿钻出帐门，一路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
一启明星高悬在上，小兽贴着营帐奔跑，好一会才跑出营帐范围，钻入一片墙底阴暗角落。
那儿正站着一个黑衣斗篷人，只见他弯下腰伸出一只指节纤长漂亮的手来，小兽便拱起身子把脑门贴上去，刚与那人指尖相触，一点赤金火光迸发出来。
零星火光里的画面，正是那几个营兵的记忆。
一时是晌午。
一个壮硕如熊的人指挥着他们将一个覆着黑布的牢笼卸下，与几个仕人装扮或术士模样的围了上来。
木牢笼里是个手脚被镣铐禁锢的男人，他的脸庞遮掩在乱发下，时而被推搡着翻来覆去，一身污脏不堪的白衣，背后浸染污血。
围着的几人神色各异。
一斯文仕人装扮的林四叔问：“这真是大妖？你们昨夜捡的？”
壮硕如熊的是林家商行的领队乌德，他从腰间取出一节乌青马鞭，指着鞭末端束的白珠道：“管事，看我族传宝贝，遇妖则亮，都这么亮了，还能有假？”
有人引来了一术士装扮的老头。
那老头站在一边，摇了摇头，“老朽只见过两回金丹境的妖，皆不能全然化作人形，身上或多或少都留些妖的特征。他化形几乎无一处不像人，怕是修为不低，四道锁灵阴铁可都加上了？”
乌德道：“回青檀真人，都加上了……”
一时是入夜。
几个被绑上邢架的黑衣人，被抽得体无完肤，哭嚎着，
“兄弟，我们也是听信了蛊惑，被人骗了来的！别打——啊——别打了——”
“我是王家三公子，兄弟，给你们上边人传个话……放过我们，回去必有重谢……”
“这次是我们有错在先，我们认了，求兄弟高抬贵手，让林老板来一叙。啊——”
火光散去。
他果然在此。要不是亲眼所见，哪能相信他竟然听之任之地被人当作一个不会言语的大妖。
原来他竟让人将自己当一只妖。
宽大的黑衣斗篷将这人笼得看不出形迹，他收回手去，道：“蠪蚳归位。”那黑色小兽化作火光，钻入袖口，看不出形体。
这时，几道亮光从天而坠，倏忽落在营地，点燃了营地。
营地里叫喊声接连响起，“救火！”“回防！”“抓贼人！”
流火从零星几点到如星罗布只是眨眼之间，然后纷纷从天而坠。
照出几个人影在营地接连闪烁，一身黑衣，面覆面罩，面罩上各自绘着不同兽脸，偏偏都还发丝飘荡，发饰发冠各有不同。
黑斗篷侧头遥遥看去，几根银发漏出，响了一声似有若无的笑，整个斗篷缓缓升空飘着过去，看起来空空落落。
看来，觊觎这“大妖”的可不是一个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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