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身上魂体微弱得听起来了路边的牙牙小童一般，可哪有小童会半夜出现在这种地方。他就跟那个雪夜里，穿着单薄衣物却不着外袍不引火取暖的男人一样，刻意而诡异。
何况她身上这突如其来的磅然力量，也是陌生得紧。
那个男孩抿着唇，用那双眉头下压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仿佛疑惑着、猜测着缓缓笃定了什么。
不知怎的，她恍惚一下就觉得自己读懂了。
“你……”
秦晏玖没说完，就被这小男孩突然地打断。
只见他回身对着那片树林先是惊叫一声：“啊——”然后猛地捂住自己的嘴，仿佛大点声就要惊动到什么了。
她试探着上前两步。
那男孩发现后，连着退了两步，抵住树干，双手挡在身前，“你是什么人？”
她被他的作态弄得哑然失笑，指指他，又指了指自己，“你这模样，我还没问你是谁呢。”
他惊慌失措道：“你莫不是话本子里的狐妖！你这……”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薄薄法衣和那一件简单的红鬃斗篷，又看向他，蹙眉反问：“你这衣服穿得，你才是偷衣服的妖怪吧？”
“我……我我……”小孩一时之间被辩得哑口无言，只是讷讷重复了几次，“我不是……我没有……我，我才没有……”
秦晏玖举手点了点他，道：“你过来。”
“我不！”他反而贴树干贴得更紧了。
她才上前两步，他转身就要往林子跑去，脚刚提起来，整个身体竟然不受控往后飞去。
“啊——你这臭修士臭修士！放开我。”
秦晏玖一把抓住小孩后颈，道：“你刚才还说我是狐妖，现在怎么又说我是修士。”
小孩双脚蹬了蹬，实在触不到地，于是放弃，恶声道：“臭修士，我劝你现在放了我，等我阿爹来了，你讨不着好。我阿爹就在前边林子里，看到这满地断木了吗？知道我爹多厉害吗？”
她将他放在地上，一手按住他头顶，掌心处灵光浮动。
他僵了僵，也不敢动，就听他头顶传来轻笑，“那林子里生灵死绝，你又跑到我跟前才有的一线生机。那个是不是你爹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要是回去，是你爹怕也能把你掐死。”
“你胡说！”小破孩说不过便要哭嚎起来，若是秦晏玖没按住他，怕就要跟街上穿开裆裤的奶娃娃一样满地撒泼了。
这两声嚎得秦晏玖脑门突突，忙按住，“你再喊，林子里的妖怪要出来了，将你像这些木头一样砍个拦腰断。”
见他噤了声，她蹲下身去瞧他，果然脸上一滴眼泪都没有。
满嘴谎言，没个实话。
“我叫秦晏玖，你叫什么？”
“元芃，”他躲躲闪闪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行其野，芃芃其麦。’【1】取茂盛繁华，生生不息之意。”
秦晏玖没愣一会，就见这元芃扭得厉害，十分抗拒被她控住的模样。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对着他说道：“你把外袍脱了。”
“你想做什么？”
他按住自己的衣襟，满脸戒备，不甘不愿。
最后还是没抵住威胁，跑到了树后将过长的衣服都脱下，亵衣用绳带绑缚住，中衣脱下当作斗篷将自己两圈裹住，外袍——外袍受了威胁只能上交。
秦晏玖将元芃换下的脱线玄金外袍穿上，又裹回红鬃斗篷，将赤脚掩在斗篷下。
她看着眼前那个背对着她的后脑勺，问道：“我该叫你什么？芃……阿芃？”
“乱叫什么，叫，叫，嗯，不是一道人不要攀关系！”
这会子假正经了。
“好，好——小——鬼。”
元芃一点就炸，回过身来，对着她嚷了两句：“闭嘴，你个——你个，臭修士！”
她笑了，又问：“你知道朝城在哪儿吗？”
元芃随手指了一个方向，秦晏玖看了一圈，决定往另一方向去，正好与元芃所指和元芃所来呈三角之势。
元芃忙嚷嚷道：“不是，真的是那边！这回没骗你！”
在这陌生地界，她也分不清方向，但往前是屠了一林生灵的未知之数，旁边唯一一个会说话的还是个满口谎言的。她能听到附近魂体的声音，轻易判断来人身份。这元芃的魂体听起来虽然虚弱但和人不大相同，又不如白菀一样清和，也不和那心魔一样喧嚣而戾气深重。
她正反是没主意，只好猜着去寻路。
元芃趁机往与她相反的方向跑去，本已与她拉开距离，却被无形间抓住往后飞去。
他扭着身子叫喊：“你做什么！我不要跟你走！”
秦晏玖噙着笑，小指贴着臂欢快跳了跳。这就是仗己势欺人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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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城里这夜已经闹翻了，守备军被一个突如其来的调令喊起，挨家挨户在敲门。百姓看着守备军阵势如此浩大，口边的怨言又硬生生吞回去。
大督尉府内，管事也已带人三搜内府后，来禀了。
三娘的目光从脚边箱笼处移了开——家仆刚从驿站处将其搬回，都是她前些日连同马车一并交由白菀的。
韦护见三娘双眼熬得通红一言不发，于是兀自走到外廊，对着管事们道：“再搜，换一波人，把府内重新搜一遍。”
管事们应声而去，各自领着十几个仆役走去了自己方才没搜过的院子从头搜起。
些许外院的仆役碎嘴说了两句，立刻被领头的管事一掌掴去，怒斥道：“主家事，有你碎嘴的份？仔细你的舌头。”
仆役们再不敢多言，踏入内府的院落，进入到那六层高塔后，紧闭着嘴细细搜去。监督他们的管事也不曾偷闲，在一旁搜寻着。
一遍搜完，依然一无所获，众人掩门退去。
一只白纸小人从书内滑落，在黑暗里晃晃悠悠走至木书架一侧。
那里原放着等人高的青花瓷樽，小人手刚放上去，灵光一闪，瓷樽晃一下便消失不见，架子竟变成个等人高的单开门木柜。小人把手按上去，木柜门缓缓打开，里边空无一物。
白纸小人似乎顿了好一会，木柜又化作等人高的青花瓷樽后，小纸人自手处燃起白焰，刹那就将自己烧了个干净，地上只余层薄的黑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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