璎珞就这样死了，后来我才知道她自杀的那座宫墙附近就是她和凌默相识的小水池，璎珞的遗体被送出宫后，我曾去那看过。水池很小很小，小到总是被人忽略，残败的荷叶还未被拔去，池底隐约可见几条金鱼，都是很普通的品种。恍惚间，我看到两个孩子伏在池边，一男一女，女孩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一手帕点心，欣慰地看着小男孩香甜地塞进嘴里，好像比自己吃还要欢喜。我的眼泪瞬间奔涌而下，这世间只有远去的人与事，却没有远去的爱情，她离开了，可那颗悸动的心却完好无损，无论时光的水流多湍急，都停留在这里。
璎珞走的第二天晚上，凌默果然如约而至。
我在黑暗中抱膝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心却一直在剧烈地跳着，听到他推门进来，多日来想说的话一下子纷纷涌到嘴边，反而不知如何开口方好。
他慢慢走近，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香气，喉头一紧，几乎哭了出来，“他死了。”
他快步走了过来，将我紧紧地拥入怀中，“我知道，我都知道。”
“他是被人害死的，我没有保护好他。”他更紧地搂住我，吻了吻我的头顶，“没有人会怪你。”
“我自己会。那天，她们略施小计就将我骗了过去，我明明感觉到不对，却还是中了计。我只要去贤妃那里核实一下，她们就不会得逞，可我没有，我就那样傻乎乎地去了，毫无防备地走入陷阱。上一次也是如此，又是这样……”他被我的话一震，紧紧拥着我的手臂滑了下来。我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月儿，你还在怪我。你口口声声恨自己，实际上是在怨我，怨我当初出卖你，怨我把你送进这虎狼之地。你恨我，我无话可说，你想要怎样报复都可以，我绝不回击。”他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答应我一个要求，我就原谅你。”我想了想，回答道。
“好，你说出来，我定会全力以赴。”
“真相。”我幽幽地说道，“璎珞已经大致告诉我事情经过，可那对我来说远远不够，我要你从认识我们姐妹两个开始讲起，将事情始末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他叹了口气，“真相真的那么重要吗？知道得越少受到的伤害越少。”
“有时候是，可对我来说并不适用。冷秋不可能一夕之间那么恨我，我要知道我做了什么事让她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现在只有你能给我答案。”
他沉默半晌，终于做了决定，“好，我告诉你。”
“两年前的一个下午，我与父皇大吵一架。原因很简单，他认为我年龄不小了，早该娶妻生子，为皇室繁育后代。可我偏偏要拂他的意。你知道，我一直恨他，自我记事以来，他成日花天酒地，沉溺女色，惹的母后掉了不少眼泪，母后每哭一次，我对他的恨就深一分，我想要报复，最好的办法便是事事与他对着干。”他冷笑道，“我一直做得很好，我看得出他对我失望极了。可是那天与他大吵之后，我去溪边散心却遇见了你和你姐姐。冷秋一身白纱，在草地上恣意奔跑着，我当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她了。”
“后来事情进行得出奇地顺利，我去府上提亲，岳父岳母明显对我很是满意，父皇也很快就答应了，并赐给我宅第，还说了很多激励我的话，我甚至颇有些后悔一直以来与他作对。那些日子就像做梦一般，美妙地让人难以置信，冷秋不仅温柔体贴，而且和你一样都善良到常常委屈自己的地步，我想，我喜欢的也就是她这一点。可惜，好景不长，一日我入宫探望母后，回到府中却发现不见了冷秋，下人也都不见了踪影，我来到卧房，发现冷秋衣衫不整地瑟缩在一角，顿时明白了发生了什么。当时，我犹如五雷轰顶，不敢置信父皇竟做出此等兽行，冷秋若只是我的妻子也罢，她也是朝廷重臣的爱女，父皇这样做无疑让岳父尊严扫地。”
“那时，我真是恨哪，恨自己为什么不托生在寻常百姓家中，恨自己无用，爱妻遭受凌辱，我除了接旨谢恩竟一筹莫展。父皇要冷秋仿效武瞾，先带发修行再进宫为妃，冷秋当然不肯，抱着我的腿求我救她，我想，不如远走高飞吧。当晚，我骑马带着冷秋出城，没走出多远就被御林军追了回来，我永远都会记得，父皇一把就把冷秋拉下了马。恶狠狠地瞪着我说，他看中的女人没人能带的走。”
我慢慢握住了他的手，我从来不知道他曾经和冷秋私奔过。他的手冰凉，一直凉到我的心里。
“我就这样失去了冷秋，没了她的院落一下子变得空旷起来，有时我回来还是习惯性地唤着她的名字，没有人应声，我才想起她已经不在了。我过了一段荒唐的生活，你知道的，不该做的事我都做了，可我心里的痛一点都没有减轻，我有些害怕地想，难道一辈子都这样了吗？后来，冷秋入宫，被封为宁嫔，璎珞开始为我们暗中传递书信。我明明那么想她，可我害怕看到她写的信。”
我轻轻抚摸他的头发，柔声问道，“为什么？”
“她一直在告诉我，她有多煎熬，要我救她出去。我说我做不到，她不相信，她说我是皇子，又是嫡出，即使不能求我父皇，求我母后也是好的。她不知道，我母后虽然贵为皇后，处境却还不如冯贵妃。无论我怎样解释她都不相信，我也是无能为力。我太累了，我甚至想到，干脆在冷秋的饭菜里下毒，然后我也随她而去，这样反而干净。”
“打定主意后，我把冷秋落在府里的东西收拾好，送到上官府中，这样冷秋一去，岳父岳母还有点念想。我进门时，看到你在雪地里堆雪人，鼻子冻得红红的却笑得异常灿烂，我心里燃起一股希望，我想你能救我。”
我完全记不起那天的情形，可我知道，他描述的确实是我，在与他成亲之前，我一直是那般无忧无虑，爱玩爱闹。
“我知道我娶你是一件很自私的事，可我还是不顾一切地那样做了。我提亲的事很快传到冷秋那儿，她拼了命要和我见一面。见到我，她歇斯底里地扑上来说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我不愿意救她了，原来是因为有了你。我解释并非她想的那样，如果她不满意我可以退亲。她坚持说我负心，她进宫才不到一年，我就移情别恋，旁人还好，竟是她的亲生妹妹，接着又大骂你。她一边号啕大哭，一边诉说着她进宫以来遇到的种种不幸，我呆住了，短短一年多以来，她像是变了一个人，我意识到，她再也不是过去那个善解人意的冷秋了。后来她提出，只要我设计让你遭受和她相同的事，她便再不追究此事。我没有答应，她趁我不备，抄起针线筐里的剪刀扎向自己，还好伤的不深。回到宫里，她几次试图自杀，最后一次她服了毒，差点没救过来，我怕了，便答应了她。接下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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