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些话,他稍稍停顿了一下,悄然观察着章邯的神色。
“陛下请容臣一言!”章邯再度拱手,面上竟有些释然之情,见嬴政颔首示意,他便继续说了下去,“陛下,臣自请去骊山修缮皇陵。”
此话一出,嬴政忽然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很快又隐匿了去。
“你……你为何有此般想法?”
章邯望着他,面色沉静。
“回陛下,此次是左相大人力挽狂澜,又赖陛下宽容,臣才得免于一死。臣愿意归为左相麾下,协助他修筑皇陵以示感谢,同时也是报答陛下活命之恩。”
听他说完,嬴政迟迟没有回应,只一脸玩味地打量着他,似是想着什么。
以为他是不同意,章邯又小心翼翼唤了一声:“陛下……”
嬴政回过神来,点着头微微笑了笑:“其实朕也询问过李斯,该如何安顿你为好。他的建议与你所请一模一样。”
章邯一惊,刚要说话就被他拦下。
“李斯的意思是,皇陵距咸阳不远,又少了许多是非,不似其他地方那般惹人注意,将你放在那里,一来可以躲开朝中的关注,二来又不至于远离咸阳、远离朝堂。本来嘛,修建皇陵之事全由李斯统一负责,他既是主动愿意让你过去,也省得朕再费口舌了。”
听出话外之音,章邯试探着问道:“陛下也有意让臣去骊山?”
“嗯。”嬴政大方承认,“朕的想法和李斯差不多,只不过朕一开始还担心他会对你有敌意,如今想想,在这件事上,他竟是前所未有的大度,令朕都不得不刮目相看。当然,他这么做也有他的道理,他越是容忍你,就越证明你与德音之间没有什么,他是为了你,也是为了他自己。”
说到此处,嬴政毫无征兆猛地咳了起来,一手撑在书案上,一手抵在心口处,一声紧连着一声,几乎憋得快要喘不过气。
“陛下?”
章邯下意识就要上前查看,却被他抬手止住。
过了许久,咳声渐止,嬴政满面涨红,连眼底都隐隐充着血。章邯这才注意到,他看起来比自己离开咸阳时消瘦了许多,整个人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疲累。尽管他努力保持着一贯的气度,可那略显漂浮的尾音和毫无血色的薄唇却泄露了他的秘密。他病了,或者说他一直就没有好。
章邯忧从中来,小声询问:“要不要请夏御医过来?”
嬴政摆了摆手,重新坐正,微微阖上眼睛:“不必。这都是老毛病了,看着吓人,其实无伤性命。”
缓了片刻,嬴政自觉安稳了许多,复又睁眼看向章邯:“好了,你的事朕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你暂时先回府去吧,待诏令一到,即刻赶赴骊山。”
“是,臣遵命。”章邯拱手,想了想却仍旧不太放心,“陛下,您还是应该让夏御医再来给您诊治一下为好,虽是小毛病,但拖久了总不是什么好事。”
“朕心中有数,你就不必操心了。”嬴政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道,“你在牢里这段时日,扶苏和蒙毅时时刻刻替你担心,绞尽脑汁帮你说话,此番你要走,朕会下令,允许他们去送送你。”
章邯心头一热,想到即将来临的分别,又忍不住有些心酸:“是,臣谢陛下开恩。”
嬴政没再说话,轻轻靠在凭具上,微阖双目。
章邯明白他已交代完毕,深伏于地磕头拜别:“陛下保重,臣告退。”
嬴政轻轻点头,依旧没有睁眼。
不知为何,一股莫名其妙的悲戚铺天盖地般涌上心头。章邯忆起自己第一次进入书房的情景,一样的陈设,一样堆积如山的奏章,只不过,那时风华正茂的年轻君主已在不知不觉中老去。那年的嬴政虽佯装生气,却会和自己打趣逗乐,言笑晏晏。可今日的嬴政却满身疲惫,完全没了那时的生动与意气。
章邯垂着头,盯着脚下的地板,一步一步往外退。退到门口时,他忍不住偷偷又望了一眼。嬴政安然地坐着,如同睡着了一般。
见他出了来,候在外面的蒙毅几步冲上来,焦急地抓住他的衣袖:“如何?”
章邯轻轻摇头示意他宽心:“没事,回去再说。”
他的眼眶微红,隐约泛着些泪色,蒙毅不知何故,刚想再问就被他拦住:“这里不可久留,走吧。”
此处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蒙毅点点头,领他往回走。
出了政事殿,不远处两名內侍正凑在一处小声说着什么。章邯听的不大仔细,只含含混混听到似要去传唤赵高。
章邯眉头一皱,却没说什么,跟着蒙毅下了玉阶。
即将行至宫门,章邯猛地驻足回首。
熟悉无比的殿宇威严如昨,飞扬的檐角冲入云霄,投下浓重的阴影。
“怎么了?”蒙毅回身,顺着他的眼光望过去,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没什么。”章邯收回眼神,深深吸了一口气。
自己已经不是第一次离开咸阳,离愁难叙本是正常,可不知为何,他的心里却升腾出一丝难言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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