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姓胡，单字一个明。和靠着家族林荫庇护方在仕途上如鱼得水步步高升的士族子弟不同，出身低贱。
他看不惯这帮整日空谈不做实事的文臣整天在天子面前聒噪放屁，胡扯乱扯说些鸟语，更看不惯长安城里诸多别说用剑，就连拔剑都够戗的无用公子哥。
若是放在素来以治军严明的他军伍里，早就用军法伺候的屁股开花哭爹喊娘了。
就他身后这些有意无意与他拉开距离的家伙看着一个个人模狗样儿，可放到北境边上，他训练出的儿郎一个便能撂倒这里的一片！
想到这，他心头阴霾淡去不少，扬起嘴角哼笑出声，眼神睥睨环顾身旁，无人敢与其直视。
放眼整个早朝里，能让他入法眼的人不过五指之数，龙椅上那位自不用多说，他再是目中无人也不敢有半点放肆的不敬念头。再者说当今天子还是很合他胃口的，登基后数次向北狄出兵，插旗燕山，扬其国威。砍了无数北狄人的脑袋，更是让周边几个小族颤颤栗栗，见到大殷军旗跟看见祖宗差不多。
至于龙椅边的两位，御林将军汗可延使他深深忌惮，同为练家子的他光是看到汗可延的目光扫过他时就不由控制的心口发颤。旁人无感觉，可在武道路途上登堂入室的他却觉得有山岳临身使他窒息的压迫感。
只信奉拳头够硬的他可以看不起在草原上叱咤百年的北狄游骑，看不起在北狄游牧部落里的什么当户单于，可对于汗可延这一人可抵千军的武道魁首，那是发自肺腑的由衷敬佩。
至于另一侧经常闭眼不知想些什么的国师周亭晔，以他天马行空的想法就是跪圣时一半的膝盖都是给这符箓府大真人折膝的。当年横空出世的周亭晔一人北上拒敌万骑的一麈之威，他可是在事后亲眼前往见过的。他不信什么道家三清天尊，什么神仙鬼怪，可真说尘世间有仙人，他只认周亭晔。
胡明正要大步出殿，可想起自己还站在未央宫内，龙椅上的九五之尊还坐在那，已经抬起的脚又往回缩了缩，别扭的小步轻踱跨出门槛。宽敞的未央宫前玉石台阶下，不知为何老丞相皇甫泰华还没走，旁边站着一人正躬身与他交谈。
胡明低着头走出未央宫殿后深吸一口气，说不出来的浑身舒泰。路过皇甫泰华时看到这不言则罢说了连天子都得洗耳恭听的老丞相冲他点头示意，先是一怔，旋即赶紧抱拳还礼，以武夫之礼还士子之节落在别人眼中就有些倨傲，好在老丞相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入朝为官几十载从没听说跟谁争吵红过脸，对他和煦一笑后便又转过头与身边那身材修长面容俊朗的中年男子继续交谈。
胡明瞧不起其他文臣，可对这老丞相却是实打实的崇敬。别的不说，能熬死三代帝王活到这么大岁数依旧体格健朗就很能让人赞叹。
他斜眼打量了下这中年男子，觉得有些面生，额头上拧起皱纹细细一想恍然大悟。
怀明侯曹韫筹，巴蜀道高门世家曹氏的家主，时任吏部尚书，只是这些天传出要辞官还乡的风声，天子欣赏其文采卓越，才华横溢，特许其还乡，罢官却不摘去爵位，足可见其在天子心中的重量。
胡明与他向来无交际，不过此人的风流事迹名冠京华，他不想知道都难。
巴蜀道曹氏本就是顶尖那拨的世家，他又生为掌族家主，光是这名头说出去就能吓死人，年轻时入太学府修学拜在皇甫泰华的座下。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传闻他持有一卷大殷开朝前由丹青妙手的画圣甘辰所绘《山河锦绣图》，内蕴儒家浩然正气。为人又刚正不阿，儒而不腐，名声极好，未曾听说过有丑闻传出，被视作是老丞相皇甫泰华百年后有望引领天下士子成为儒家领袖的人选。
这一对师徒站在一起，单是那份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气度就足以让人赞不绝口。
要说老丞相皇甫泰华是松柏之质，经霜弥茂。那而立之年的曹韫筹就是蒲柳之姿，望秋而落。
曹韫筹之所以名声清流，是因为多次进谏圣上勤勉政务，关心百姓疾苦，所以不但在士林，连民间也是叫好一片。
曹韫筹没有注意到身边走过去的车骑将军胡明，目光始终在尊师皇甫泰华的脸上逗留，这毫无瑕疵的礼节待人确实对得起曹家白凤的雅称，绝非妒忌小人嘴中的名不副实。
他声音沉厚稳当，双手捧着象牙笏板道：“师上，这次让你失望了。”
皇甫泰华呵呵一笑，倒没见有何不满或是怒其不争，看着这位他寄予厚望的爱徒道：“我要没记错，韫筹你立冠之年就曾说过余性懒，逢世一切炎热争逐之场了不关情。我原想着先让你到礼部这清水衙门历练几年，在转去吏部，看来还是小觑了你这宁愿把酒祝东篱也不想争权夺利的闲懒性子。”
曹韫筹不说话，只是把躬身一作揖，姿态放的极低，算是再给尊师致歉。
皇甫泰华轻叹一声，抬起头在日光下发鬓银白。一双目睹几十年朝堂沉浮，见多人心险恶的明亮眼神远眺，悠悠看向长安城外那正对皇宫的环云仙山。
“道家有周国师执掌，武门里有万人敌的汗可延，还有诸多深熟兵法战功彪炳的名将。唯独咱们读书人，虽是百花齐放，可却少了一朵能力压群芳的国色牡丹。”
老丞相深深的看了一眼还是无动于衷的曹韫筹。花看半开，酒饮微醺是最好，说多了也就没那余味无穷的嚼头。
皇甫泰华正要在劝慰这位让他有意在自己含笑合目后扛起儒家旗帜的爱徒，不想曹韫筹主动开口，顺着皇甫泰华的远眺目光一同转向符箓府主峰清微山，嗓音冰冷了不少道：“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皇甫泰华笑着摇头道：“你这话可是在折辱咱们国师大人，要让他听到了，那能让北狄万骑下马的一麈尘可是要抽在你身上咯！”
曹韫筹不喜言笑，七分认真三分暗怒道：“周国师一麈尘能降万骑，可却折不下曹韫筹的脊骨，我辈读书人虽只有七尺凡胎身，但藏蕴万斤浩然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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