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南疆轻骑尸横遍野，少有完尸，大多数都缺胳膊断腿，或是头颅被一拳砸下，与生前他们一同征伐的战马乱躺坐一地，空气中腥气浓重。
隔着有些距离的一块巨岩上或站或坐着三人。两名男子一人身穿半面衣襟上血迹早已干涸的道袍，另一面色苍白书生打扮的稍好些，也是衣衫凌乱。
三人中唯一的女子咬着樱桃小嘴，忧心忡忡，手中长握一把与其玲珑身段相符的秀气软剑，身上百褶彩裙还算完好，却也蓬头垢面，整个人精神状态都萎靡不振。
看到楚昱仅凭双拳硬生生折杀了几十骑铁甲横刀的南疆轻骑后才稍有放松，一双如秋水宁静的美目流转，看向另一边的父亲。
纳川镖局一行几十人，如今也就剩下他们五个了。
靠着一颗弯曲盘根生长大树的霍云羲身子微颤，不知是因为面前的血腥场面所致还是由于这些天数次死里逃生麻木的后遗症。毕竟对于他这般在姑苏城里靠着替人写信笺裱楹联赚些闲散银子的寒门书生而言，这一路南行走镖的亲身经历太过梦幻。古人云南柯一梦半醒浮生，那好歹还有个清醒的时候，可他眼下这场噩梦，何时才算是个头？
道教小真人荀鹤闲下符箓府入世是既来之则安之的处事心境，历经这番一波三折的挫折坎坷，非但没使他一颗琉璃道心蒙尘，反倒愈发坚定，面容安详看着底下的血肉横飞，手掐数种道诀，过上一刻便变换一种，此时则是双手互叠的临心诀。
叶蝶兰忧虑道：“爹伤势还没好彻底，这使双刀的家伙这么强，应该没事吧？”
荀鹤闲迟疑片刻，半响后松开掐诀双手，心里波澜壮阔，表情却不变的握住叶蝶兰一只柔软小手，轻声道：“叶镖头刀法炉火纯青，在配以他多年上阵临战的经验，不会有事的。”
叶蝶兰心头一暖，面红耳赤，却也不抽手，仍由荀鹤闲攥到手心尽是汗的大手握着她，低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荀鹤闲多年未曾动摇之心这时却如山岳崩塌一般。
何苦去寻那缥缈无踪的大道真理，握着此时身边的手，不也挺好？
容不得他心思飘忽，下方叶阑和双刀男子两人颇有默契的朝着对方持刀冲去。
一把碎牙刀口璀璨生辉，刀锋划过的地面落叶如被狂风卷起，顷刻又被拦腰斩断，缤纷飘洒。
两把杀夷刀横刃竖槽，银尖点地发出轰鸣雷响，刀身所过之处，沟壑丛生，宛如马蹄奔急。
一丈、
一尺、
照面。
三把样式相仿的快刃交差卷错在一起，两道撞在一起的身体为中心，罡风如同刀刃互相缠绕，形成一个囊括数丈距离的呼啸风口。
稍近些的两颗繁茂大树被席卷其中，随着罡风愈演愈烈的狂躁，枝叶树杈一一粉碎，被卷进罡风之中。
荀鹤闲三人看不清其中究竟是怎样情景，只能在一片杂乱中瞧到几溜火花飞溅，很快便被猛烈罡风扑灭。
叶蝶兰嗓子都移到喉咙，微张着小嘴不敢眨眼，生怕一个不留神就错过。不知觉间被牵着的柔软小手反握住荀鹤闲，手指刺进小真人的手心，显现指甲红印。
刚好原路返还的侯煦撞见这幕，侧身躲过被罡风甩出的一块碎石，面露诧异。
罡气这无数武夫求而不得的东西并非是多多益善，而是点到为止。严老头就曾给他说过一个浅显的道理：一口井水终是有打完的一天，可十年打至干涸所得水源要比一次挥霍干净要多，这与从武夫窍穴里真气出体化罡的意思大同小异。
严老头的寸芒手刃术高明便高明在此，以小搏大，耗不了几分气力却能得十分功劳，论取巧远胜这两人不计后果的喷涌罡气。
罡风来势汹汹，去的也快。
侯煦用手中飞翼骑枪拨开七八个树杈石块后，如同一场不约而至飓风呼啸的罡气漩涡复归平静。
身上衣衫成了破布条的两人持刀缓缓擦肩而过，而他们站立的漩涡中心，地面已是深陷数尺！
叶阑步伐沉重，一改之前单手持刀横握的霸气绝伦，而是刀尖入鞘，刀身外露，随着他一步一步背离双刀男子迈步而逐渐塞进刀身。
叶蝶兰惊呼一声，凄声喊道：“爹！”
侯煦呼出一口气，桃花眼不含笑意而藏冬日肃杀，微微眯起。
叶阑两边衣袖尽碎，露出青筋爆出的两条结实臂膀，一道道渗血伤痕触目惊心，伴随着他沉重脚步而汇聚成线，滴落下来。
碎牙刀刀柄处绑着的铁索亦是节节崩断，叮呤咣啷的和他手臂鲜血一同掉落铺洒一地。
两人擦肩而过，背道而驰。却没人回头望上一眼，似乎是为了遵循刚才的一刀之约。
真是一刀？
侯煦第一个不信！他虽没看到完整过程，可这结果如何也不是一刀能做到的。不可否认叶阑很强，侯煦这些年见过的刀客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像是在他前胸肚腹留下一条长疤的老刀客，算是能排进侯煦心目中刀客前三甲，而叶阑也身在此列。
但叶阑也好，双刀男子也罢。只要还身处生罡境内，那注定有一道越不过的武境鸿沟。境界不是全部，侯煦在启穴境时就曾仗着阴谋诡计和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下作手段杀死了一个初入生罡境的中原青年翘楚。
可侯煦更知道，在绝对境界差距面前，任你百般诡计横出，都是无用之举。
双刀男子背负两刀而行，脚步越发快速。
比起叶阑的伤势，浑身只是衣衫破烂的双刀男子怎么看怎么像是赢家。
两人均是面无表情。
侯煦猛然定睛细看，两人之间，看似毫无变化的空气中涟漪微荡，像是有一根肉眼难以察觉的线在拨动。
叶阑重重咳嗽一声，把住碎牙刀的手随着咳嗽一颤，身后双刀男子不知为何也是一抖。
这诡异场面连侯煦也搞不清状况，眼珠不停在两人身上来回转悠。
双刀男子促然停步。这时的叶阑也走出了罡风肆虐造就的大坑，手中龟速收鞘的碎牙刀还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距离便全然回鞘。
半空中系在两人身上的气机线络摇晃的更是激烈，随时都像要绷断。
“胜负分明。”
叶阑吐血沉声说出口，碎牙刀一拍归于鞘中。
刀既归鞘，人必亡命。
刹那，两人之间的透明线络发出细不可闻的断裂声音，就跟炒黄豆的噼啪声一样。
双刀后负的阴柔男子双臂穴府位置通通炸开，吐出一口如同壶口流瀑的升斗鲜血，先是刀落地，旋即人也一并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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